在地糾葛

上星期跟前系主任談了幾句,他透過我的導師建議我看
Dominic Sachsenmaier, Global Entanglements of a Man Who Never Traveled: A Seventeenth-Century Chinese Christian and His Conflicted Worlds. 我的導師也說這書精采,於是我就找來看看。

這書講述晚明一位叫朱宗元的天主教徒怎樣看中西文化,雖然他一生沒有離開過中國,但思想上卻游走於儒家與天主教、中土與西方,有的是實質觀察,有的只是憑想象。這段是中譯本《在地之人的全球糾葛:朱宗元及其相互衝突的世界》譯者張旭鵬寫的序,寫得十分好,要抄錄如下:
https://m.thepaper.cn/kuaibao_detail.jsp?contid=18317119&from=kuaibao
「然而,朱宗元分屬的兩個世界在本質上卻是無法調和的,尤其是支撐這兩個世界背後的兩大力量——中國國家與全球化的天主教會,它們有著各自不容質疑的核心原則和對文化領導權的訴求。對天主教會來說,它對耶穌會士早期執行的“適應性政策”持審慎的態度,不想在基督教本土化的道路上走得太遠,禁止中國信徒祭祖祀孔可以視為天主教會的一種反制。對中國政府來說,來自異域的基督教仍然是國家監視和管控的對象,一些儒生和佛教學者也對之持敵視態度,在這一背景下,1616年的南京教案也就不再是偶然事件。因此,當中國國家和天主教會這兩大權力體系設下彼此不可踰越的邊界時,朱宗元的文化普遍主義將注定無法實現,朱宗元也將注定糾葛於這兩個相互衝突的世界之間。」

如果再推論一步,就是中國國家和天主教會這兩大權力體系必然互相衝突。如果是,則這結論跟 James T Myers, Enemies Without Guns: The Catholic Church in China 如出一轍,Myers 說在中國這 monopolar 的體制下,天主教會不可能像在西方 bipolar 的體制下跟政權和平共處。不同之處是,朱宗元活在明清之際,是封建王朝的最高點,而 Myers 講的是共產中國,是新時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部分。果如是,則1616年南京事件與1950年上海教難只是時間地點人物事情不同,但根本原因並沒有分別,而且兩次耶穌會都是核心。

(想找中譯本來看看,但查 WorldCat, 全都在美國圖書館。美國圖書館的中文書之多,應該早已領先全球。)

整理卡片

我的治學手段應該說是老派 old school 的了,仍是抄卡片。其實我還沒有見過其他同學用卡片,他們可能用電子卡片,又還者有其他紀錄材料的方法。但我們史佬,要採花釀蜜,這裡一點,哪裡一點,用卡片可以靈活處理材料。

這兩天整理了兩個主題,但今天整理第三個時,覺得沒有頭緒,所以暫時放下。把卡片鋪平,再重新分類排列,是最為關鍵的一步,那方面有不足,一目了然。

最令我頭痛的是教案部分,這方面前人已多有研究,我卑之無甚高論。我最想做的是天主教與耶穌教的比較,因為兩教處境相近,也應該要跟官府打交道,他們的方法有分別嗎?都有寫信嗎?尤其戴德生的中國內地會跟耶穌會同時在安徽出現,都跟政府有矛盾,都跟地方官寫過信。我只有教務教案檔兩三封戴德生寫的信,如果多一些,可以跟黃伯祿比較。

幾度秋涼

蘇軾 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南半球現在已是春天,但天氣依舊寒冷。聽本地人說,春來了,南島的雪山稍融,風把冷空氣吹到北島,春天雖到,仍沒有春回大地之感。不過路邊的花也慢慢開了,如果萬里無雲,陽光直照,還是有一絲暖意的。

今天再讀蘇軾西江月,句句都寫出了我的環境心境:在風之都,四季日夜都會風葉鳴廊,眉頭鬢上少了青絲多了白髮。昨晚中秋之夜,雖沒下雨,但月黑風高,只能偶然看到月光。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的家,在東南維多利亞港上,那裡有高樓大廈,還有那滿山遍野的洋紫荊,九一八,九一八,去年九一八我離開家鄉,今年九一八在悽然北望,撫今追昔,甚有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之慨。

今天出席了大學出版社的中秋活動。同學問我出版社出版了什麼書,說來慚愧,我所知不多。只是每星期三我也會去那裡協助整理那套來自中國香港的字粒。

今天活動主要介紹一個紐西蘭的亞洲藝術家的網站,以及有一個頒發獎學金儀式,是由本地一個華人家族捐出的,專供研究紐西蘭華人歷史,得獎者都有點客家血統,但口音文化已跟本地人沒有分別。今天適逢圖書館停電,出版社也被波及,活動在黑暗中靠微弱的緊急照明進行。之後有中秋茶會,但我早已決定不參加了。

講者都是先來一段毛利語,是禱文還是自我介紹我也不大了了,總之在這裡是毛利語先行才是政治正確,聽眾明白與否似並非重點。出席的大概有三十人,多半是有點中國血統的,也有來自中國的學生,但也有些是本地對紐西蘭中國人歷史感興趣的歷史家、藝術家等。

我主動跟前系主任談,她知道我的來歷,但我們從未正式會面。我也遇到一位第三代華人移民,她搞了一個華人在紐西蘭的歷史網站。她說八九十年代之前廣東人是最大的華人族群,但現在已不是了。原來華僑也有新紐西蘭華僑以及舊紐西蘭華僑的分別,至於新舊是否合得來,因太敏感,我也沒有問。這裡主張大愛包容,和平共處,至少理論上是這樣。我也認識了一位歷史家,我說我做的是傳教士研究,他說傳教士根本不應存在。Well, 我不會跟他辯論,予豈好辯哉。

我悲觀,覺得外人融入本土絕非易事,但從本土出走外地,一定有各自的原因。我聽了一個鐘,有一點沒有人提的,就是中國人的鄉土觀念,以及報效祖國。在現代社會,還要講落葉歸根嗎? 子曰:夷狄進於中國,則中國之;南遊子曰:中國退於夷狄,則夷狄之。

下圖的英文詩句是紐西蘭第四代華僑詩人 Alison Wong 寫的,由前中文系主任 Duncan Campbell 博士中譯,我有份參與執中文字粒,由大學的出版社用從中國香港來的字粒印出。中秋為何變成「中中秋」? 因為「中」字用得太多,居然找不到,只有細字號「中」,但用小字號似不敬,所以用兩個,以彰顯大國威儀。

終於收到活字配字簿的PDF了,用了半個鐘,處理了10頁,即五份之一。網站新介面如下,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實用。

收拾心情

今天一舉解決了字體問題,關鍵是Windows可顯示的字體手機上不能正確顯示,實測仿宋及楷體不能顯示。解決方法之一是把字體放在我的網站,這樣就可以把宋仿宋楷黑四體顯示出來,但缺點是慢,而且也會增加我的網站的負擔。另外,字體有版權,我只能用開源免費的,楷體我選了一款 “自由香港字型”。我初時很擔心,因為這款字型叫 “自由香港”,口號有 “香港人造香港字”,我擔心會否誤踏紅線,但再看這字型2017年已可公開下載,是中國香港聖公會的一個老人中心的產品,可能大概應該沒有問題吧。https://freehkfonts.opensource.hk/home/

昨天只看了很少正經書,但也有發現。我讀顧維鈞的外國人在中國,先讀中文版,後來才找到英文版。書的內容沒有太多驚喜,找這書主要是因為有人提及顧維鈞在此書談到中法天津條約第六款中文版和法文版差異的情況,但意外地給我找到了一條關於教士與官府溝通方式的材料,前所未見,很重要。

今天是星期日,天氣甚好,風和、日麗,前者最為難得,但我沒有到處逛,午後仍有回校,晚飯後因沒有東西要買又去泡圖書館。寧靜的環境令我專心致志,效率倍增。晚上絕少人在圖書館,一至五圖書館午夜12時才閉館,六日晚10時閉館,我實在要多加利用。

不務正業

我鼓起勇氣向大學的印刷部門(即兼整理那批來自中國香港的字粒的部門)提出我的想法,負責人居然把我拉進群組,我看了一下他們的工作,原來他們已做了很多,所以我有點後悔提出淺見。

昨天跟一位有參與工作的義工討論了一下,他是讀電腦的,向我展示了他的成果。我看不明白,但可以肯定我想做的他已做了。但他未完成 user interface,我的卻大致可以運作,所以他說會把他整理好的 data 給我,接入數據庫,就可以馬上應用。

今天不務正業,靠 AI 改善 (不敢說完善) 程式,特別是放棄圖像,改用電腦字體。自我感覺良好,但荒廢了學業。

其實我只需要找到字的位置,但考慮到不懂中文的義工,又因字粒有楷宋等體,我把各體的字列出來,因字粒是反轉的,所要又列出反轉的字型以及圖像。我也把字粒所在的一頁的所有字都列出來,以便確認位置,但搞了很久仍未能做到在表格上 highlight 的效果。

人工智能

因為ChatGPT中國香港不能用,所以我不會投資,最近用得比較多的是 Perplexity AI.

我問它:我在中國香港可以用你嗎?它回答說:”Yes, you can use Perplexity AI in Hong Kong without any restrictions. Unlike some other AI services that are blocked in certain regions, Perplexity AI is accessible in Hong Kong without requiring a VPN.”

既然對中國香港友善,我就支持它。我用了 Perplexity 一段日子了,之前也寫過一些,而最近幾乎天天用,覺得已成了不可或缺的工具。以下是我的用途,有人會認為每月付費20美金來完成這些小任務是否割雞用牛刀,但有時遇到問題求助無門,有個助手心理上覺得安全些。

Perplexity 能綜合資料提出答案,Google Search 是查找資料你自行查找答案,後者或更全面,但前者更直接可用。

1. 學習語文
超方便。基本上把你要翻譯的句子扔給它,吩咐它 “explain everything” 它就會逐字分析,而且綱目清楚,不但提供答案,也教導思路,能學到東西。
其次,有些文法問題,書或者也有答案,但問它就不用翻箱倒籠,快而準。
付費版可上載圖片供它認字,準確度也不錯。

2. 電腦應用
例如請它推薦或比較電腦軟件,它條理清楚,也頗客觀。又如安裝 Linux, 我請它教我,它把要輸入的命令逐條列出,讓我按部就班完成。

3. 舉一反三
你問一個問題,它除了給答案外,還附上幾條補充問題,有的正是我想知道的,舉一隅以三隅反,能開我眼界。

它比 ChatGPT 更優勝之處在:
1. 它是個殼,除了可用 ChatGPT 之外,還可選用其他人工智能,取材更豐。而且它直接連網,資料更及時。
2. 它註明資料出處,答案可靠度高一些,也可籍它的資料來源擴闊思路。

雖然 Monica 也能做到上述的要求,但 Perplexity 速度較快,稍勝。

如果一般問題,免費版的已夠用,如果要上傳文件圖像供它處理,就要付出真金白銀了。

舊教科書

中國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有中國香港早期教科書特藏(→這裡),其實也不算早期吧,有的我小學時代也用過。

小學時讀的中文書叫國語(中學稱國文),如今叫中國語文,遲些可能與祖國接軌叫漢語 (Hanyu)。99.9%的課文已忘記了,印象較深的有居禮夫人、早起兩小時等,充滿正能量。

小學時是英國殖民統治時期,居然准許我們用「國語」這名稱,奇哉。另外有社會、自然、健教,都是實用知識。社會其實兼教點歷史,我還記得五年級時學先秦諸子,老師補充了很多東西,我把書上空白的地方都填滿了。

還有一科叫尺牘,就是實用文。我還記得寫信給父親要寫「父親大人膝下敬禀者」。。

想到這些,是因為今天看了本江湖尺牘分韻撮要合集,似乎頗為流行的。這本是兩書,後來合訂為一,合訂本有乾隆年的序,網上有道光年版(→這裡),但未能下載,我找到一個同治年版的,可以下載。開篇不是教寫信,而是教在江湖行走要留意的地方,例如交通住宿等,古為今用,亦云恰當。

目前集中看尺牘類書,希望擴充論文的討論面。書信、禮儀… 怎樣串起來未有高見,只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

讀梅篤斯

今天讀 Thomas Taylor Meadows, Desultory Notes on the Government and People of China, and on the Chinese Language; illustrated with a Sketch of the Province of Kwang-tung, shewing its Division into Departments and Districts (London: Wm H. Allen, 1847),忽然想起作者的名字有點熟,腦海裡就浮出已廢止的文化科的金耀基的一篇文章裡的 “梅篤斯” ,一查,果然沒有錯。金耀基的文章是文化科六篇裡較少問題的,以下一段我是原文照錄,但為安全計,還是把敏感詞打交叉,畢竟那是2020年之前的歷史文件。

另外,對於吸食鴉片,梅篤斯認為無法禁絕(頁239), 只要吸食鴉片者不能當官 (頁244),則聰明人馬上會清醒拒絕吸食,只有自甘沉淪者才會繼續吸食(頁239) “The use of opium in China to a certain extent will never cease; but it might in time be confined to the most degraded of the people” (p. 239) “The opium smoking must itself work its own cure.” (p. 244) 總之,禁是沒有效果的,如果以結果為目標,只有開禁:”it will not lose its destroying power until it has weakened itself by spreading out over the whole face of the country.” (p. 245)
南遊子案: 旨哉高論,但中國科舉成功率超低,恐怕為想當官而不吞雲吐霧者鮮矣。

(一)君主政治為唯一的政體
在中國,政治在文化因素中是最重要的,甚至可說是唯我獨尊的。要了解古典中國,必須從政治入手。
二千年中,中國所行的是君主制,但君主制並不一定就如維特浮哥所言是一「絕對的專制」。不過,錢賓四先生所說漢以後中國是一種平面的開放的「文治政府」,以及是一種以義務責任為本位的君職政治,恐怕是過份美化了。我想錢先生是剋就理想的層面來說的。在理想層之下的現實世界中恐怕未必每個君主都是具有「萬方有罪,罪在朕身」的道德感的。
無論如何,古典中國行的是君主制,並且從無人懷疑過君主政治之外尚有其他更好的政體,並一直認為「專制為人群唯一無二之治體」(嚴幾道),所以任何政治的變遷都只限於人事的變更,而非政治秩序的更迭。中國歷史上只有在人民忍無可忍的時候起來反抗暴君,而非反抗政治的原則,梅篤斯(T. T. Meadows)把反抗暴君的稱之為XX(rebellion),反抗政治現行原則的稱之為「ZZ」(revolution),他指出中國人類歷史上最少ZZ而最多XX的民族,他認為中國歷史上只發生過一次ZZ,的確,中國人對於人君的限制與控制,除了「XX」一途外,是沒有他途可循的,勞榦先生說:
「對於人君的限制,不是在法律上,只是在道義上,所望者只是多出聖主賢君,君主能夠自己好。倘若人君不好,也只能說「ZZ」(梅篤斯稱為XX)一件事是合於道德的,卻不能說ZZ一件事是合於法律的,並且ZZ之後,也只是從一個君主換到另外一個君主,而不是說人民有任何控制之法。迢迢三千載,政治雖有隆污之分,而其傳統精神所在,仍然是這一點。」

心有旁騖

這個星期很不專心,因為想在海外另設一部運行 Linux 的虛擬機器,不斷轉換地方、設備。昨晚決定了仍放在雪梨,月費約港幣百多元,如果真的少用,可以保存種子儲起來,月費約十元,隨時可以復活。

今天又心猿意馬,因昨天去清理字粒,覺得手動揭頁找字粒位置不如建立資料庫搜尋,於是又動手做了。但只是幾個月沒有做過,怎樣寫程式居然已忘了十之八九,要求助人工智能,但也要自行改動。

我要求極簡,輸入漢字,能找到活字配字簿的頁碼及橫行直行位置,並附圖,包括字體左右翻轉。因我沒有活字配字簿原稿,圖像模糊,我想主動請纓,向有關方面提出,但又怕太多事,在考慮中。而且我的程式不標準,不能獻醜。不過,自我感覺良好。

例如找「上」字的位置,在第一頁第一橫行第四格。另外, 也會顯示在配字簿的適當位置,有個 emoji.

聖諭廣訓

最近重點在看傳教士學中文的教材。天主教的意大利籍耶穌會士晁德蒞, 用拉丁文撰寫一套中國文化教程,供來華傳教士學習,五年完成。跟明代耶穌會士不同,他第一卷是中國通俗文學為教材,而非四書五經,但開篇卻是聖諭廣訓。至於耶穌教教士,例如馬禮遜、衛三畏等,也把聖諭廣訓作教材,馬禮遜的華英字典,例句出自聖諭廣訓者不少。

傳教士以聖諭廣訓作教材,有人認為是出於語文的考慮(尤其是聖諭廣訓衍,是白話的,可以學到口語),有人認為出於道德考慮,這又可分兩層,一是論證中西並無分別,一是論證中不如西。

當然,不言而喻的是聖諭廣訓的權威地位。根據不十分可靠的維基百科:「《聖諭廣訓》是雍正二年(1724年)出版的官修典籍。訓諭世人守法和應有的德行、道理。源於康熙帝的《聖諭十六條》,雍正帝繼位後加以推衍解釋。清政府在各地推行宣講,並定為考試內容。」至於宣講,則是初一十五由地方有功名的人講、由地方官講,考試則科舉考生一定要能背默幾百字。

但根據一封1847年西洋教士的信,說在上海城隍廟的宣講 “該人開始極其漫不經心地朗讀,…官員們及他們重要的隨員們都沒有在聽朗讀,而是在側間裡享用他們的茶和芋” ,可見在道光年間在上海城內宣講聖諭已流於一種形式主義。(司佳:〈晁德蒞與清代《聖諭廣訓》的拉丁文譯本〉,《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2期,頁71. )中國人不重視,外國人當寶,怪哉。

聖諭要講,要考,但流於形式主義,是政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