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國史大綱第八篇第四十四章狹義的部族政權下的士氣頁八五O云:
「明末遺民的生活狀況,大體可如下列:
一、出家 如是則中國士階層傳統之文化理想及文化事業,即及身而絕。
二、行醫 醫業好則妨其志業與學業,醫業壞則不足維持其生業。
三、務農 此項生活,極刻苦,仍不能發皇完成其學業傳統。
四、處館 來學者多要學八股應舉,則是間接的妥協。惟晚村則借八股制業來發揮民族思想,身後竟獲奇禍。
五、苦隱 此等生活亦及身而止。
六、遊幕 此等雖志節皎然,然踪跡近人,過一關即入仕宦之途。
七、經商 此方面最少。純粹經商,便與學術文化事業脫離。
「民族文化正統的承續者,操在讀書人的手裏。而讀書人所以能盡此職責,則因其有政治上的出路,使他們的經濟生活,足以維持在某種水平線之上。若使讀書人反對科舉,拒絶仕宦,與上層政權公開不合作,則失卻其經濟憑藉,非躬耕爲農,即入市經商,而從此他們亦再不能盡其負荷民族傳統文化之職責。
「所以一個士人,要想負荷民族傳統文化之職責,只有出身仕宦。明末遺民,雖則抱有極强烈的民族觀念,到底除卻他們自身以外,他們的親戚朋友以至他們的子孫,依然只能應舉做官,這樣便走上與異族政權的妥協。亦惟有如此,他們還可負荷他們最重視的民族文化。
「當時江丶浙學者間,有不應科舉以家傳經訓爲名高者。亦有一涉科第,稍經仕宦,即脫身而去,不再留戀者。要之,在清代這一輩學者間,實遠有其極濃厚的反朝廷、反功令的傳統風氣,導源於明遺民,而彼輩或不自知。所以他們反朝廷、反功令的思想不至露痕迹者,一因順、康、雍、乾歷朝文字獄之慘酷,使學者間絕口不談朝政時事。故江、浙考證漢學,其先雖源於愛好民族文化,厭惡異族統治,帶有反抗現實之活氣。其後則變爲純學術之探討,鑽入故紙堆中,與現實絕不相干。此等風氣,恰恰上下相浹洽,而學者精神,遂完全與現實脫離。應科舉覓仕宦的,全只爲的是做官,更没有絲毫以天下爲己任的觀念存在胸中。清代中葉以後學術雖日盛,而吏治卻日衰,正爲此故。」
按錢穆之言,則遺民亦要生存,要保存傳統文化,只好與現實妥協。但即使做官、研究學問,其實亦有隱含反朝廷,厭惡異族統治,帶有反抗現實之意。只是後來變質,做官不以天下己任,治學亦與現實不相干,此後有清一代,學術日隆而吏治日壞。
南遊子案:時位移人,昔年理想抱負,今已雲散煙銷,明初文人多不仕,清初遺民軟對抗,最終不過一代,即消失殆盡。經歷國變,遇上新時代,文人亦不過是阿Q,看飽興亡,只能變成犬(儒),「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